18 / 10 / 14
眼前是一个树林里的大黑洞。
一边是明亮的路灯,距离路灯只有几米距离的黑洞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像是把所有企图闯入的光吞掉嚼碎咽下一样。
凌晨3 : 30,32 °C,刚下过阵雨,赤道国家特有的湿热夜晚,面对这个雨林里的黑洞,我出汗了。要不是这滴汗伴随着皮肤上因为恐惧产生的米粒状的微小突起以及明显感知到流动的位置,我差点以为是尿了。
这是新加坡一个叫咖啡山的地方,位于城市快速干道旁的一条岔路里,从路边还需要走几步,才能上来。一条铺设平整的柏油路通向不远处的别墅群,橘黄色的路灯和别处并没有什么两样,但这条路我依然走起来有点发虚,因为看似平静两边的树林里是传说中的日据时期的乱葬岗,二战时候很多被日本兵杀害的人胡乱的草草埋葬在这里,两边树木粗大的根茎和不符合规则缠绕在一起的枝干仿佛阎罗殿墙上面容狰狞的面孔,已经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这看似正常的一切处处透着诡异。
深呼吸,妈的,明天还要上班,我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不过好像旁边的三个摩拳擦掌的人不是这么想的。
Photo by Simon Berger on Unsplash(2个小时前)
这三个家伙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兴奋的对着一脸懵逼的我大喊,我们去抓鬼吧。
我已经忘了我是怎么由拒绝变成妥协,换成今天,把我绑起来红烧了我也不会去的。
这三个人,一个叫居士,兰州人,跟我一起租住的艺术摇滚青年,酒吧驻场歌手,微烫的头发,硬朗的脸部线条,标准帅哥。叫他居士是因为他告诉我,
"我真的是个居士"
一个大开间里一半的空间堆满了了各种乐器,最显眼的是一套架子鼓,一般都是在酒后杂乱的响起,伴随着他的嘶吼和邻居们崩溃的投诉电话,正常状态下,下班回到家的我听到的是帅气面庞下弹着吉他微笑吟唱的海阔天空。直到今天,我在晚上写代码的时候依然喜欢放大音量听类似Hinder这样能帮我宣泄情绪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作下病了。
SaSa,上海人,家里都是艺术圈的,从小学习京剧,丰富的面部表情和特别有戏曲声韵的语调,笑起来会让小姑娘心碎的脸庞,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个随时会空翻几个跟头着过马路的逗逼,精瘦身材,气势十足。
Yuling,唯一的女孩,SaSa的女朋友,沈阳人,典型的东北大妞,性格开朗,喜欢笑,拥有敏感的对灵界朋友的感知体质,有不干净的东西接近,就算是烈日炎炎大汗直流的天气里,也会突然发冷起鸡皮疙瘩。
我,一个做游戏写代码的。
好不和谐。
在他们提出去抓鬼这个荒谬的建议后,顿时清醒的我刚开始是拒绝的,作为科学理论培养出来的标准电脑从业者,我对灵界是抱有尊敬但半信半疑的态度的。
但我不去有我自己的理由。
居士有一定的能力和法宝可以处理灵界的物体,SaSa有武功护体,起码还可以打一架,Yuling有敏感体质,可以提早避开不干净的东西,我呢,难道对着灵界的朋友礼貌的打个招呼,掏出电脑,写一段代码,跟它打一会游戏么?它会因为这个放过我么?
他们大笑以后告诉我理由。
首先,四个人才能组成一个小阵法保护大家,其次,需要男人补充团队的阳气,第三,它们没怎么见过代码界的人会去,可能会唬住它们。
我竟然相信了。
接下来配发护身符,每个人取代号,这种行动是不能呼唤真名的,容易被盯上,跟着你到处跑,想着就那么瘆人。随后胡乱的排好队形演练了一下就出发了,多年后我想起来这么敷衍的准备也许只是帮我壮胆的仪式罢了。
一个小时后,我们站在了现在的这个大洞口,出租车司机知道我们要来的地方就说不去,有的年轻一点的师傅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最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司机把我们带到路边,但说什么都不上去。
两旁的城市设施跟一般新加坡路边见到的景象没什么不同,刚从坡上走上来的时候,有一个靠近大树的路灯下,一群硕大的分不清是蝙蝠还是蛾子的忽扇着翅膀的东西绕着灯光飞,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我们快要靠近的时候,突然飞的一干二净,一切回复寂静,那种景象我现在回想起来都感觉毛骨悚然。
一直走着,发现了路旁这个洞,像是森林为了迎接我们张开的嘴。
每个人狠狠的抽了一只烟,再狠狠的把剩了一半的还在燃烧的烟蒂扔在地上,仿佛是要通过摔烟头给自己加油,并且威慑林中的黑暗,只是可怜了那些还在尽自己义务努力分解的尼古丁。
按照演练好的队形,喊着各自的代号我们拿着手电没入了黑暗中...
一个半小时后,四个人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这是在乱葬岗附近别墅区旁边的一个加油站,一辆正在加油的出租车被我们拦了下来。第一次,出租车里不是广播,而是心经的吟唱,司机一言不发,那种尴尬的气氛,好像他拉着四个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死人。
急匆匆的回家,在家门口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拍拍屁股,为的是抖落有可能趴在身上的脏东西,睡觉时鞋尖冲外,为的是好朋友不会顺着鞋的方向爬上床,这一切都在自我暗示我们看见了什么东西。
我们看到了乱葬岗,也就是杂乱排列的一些小坟堆,有些残缺的墓碑上好像刻着那些久远的年代符号,每个逝者残缺的带着微笑的黑白照片让你感觉在参加一个气氛吊诡的聚会。走在其中,肃穆感油然而生,接下来才是些微的恐惧。
这是死亡。
墓地慢行时,刚才下过的雨水透过林叶渗入林中,不像林外,还没有干透,带着温热的湿气让你感觉进入了一个天然的桑拿浴场。突然,感觉有东西在地面上跳动,负责两翼照明的手电迅速定位,原来是一大堆拳头一半大小的蛤蟆,没有声音的胡乱的跳着,就像是在抗议我们深夜的打扰,我们没见过这么小的蛙类,不成比例的眼睛看着先是萌,又有些神秘。林的深处,有一些三人合抱的大树,奇怪的是没有枝干,像一个特别大特别粗的电线杆,外面覆盖着一层像爬山虎一样的绿植,会让你有一种它把整个树吃掉了的直觉,这样的感觉和景象一直伴着我们走到无路可走。
这是自然。
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行走,每个人负责一个方向的照明,遮天蔽日的雨林中看不见任何的光,很多时候会让你感到觉自己的渺小,虽是四个人,但面对这样景象,想起这个地球上可能此刻只有我们四个在这里,就算出点事也没有人知道,那种无力感会不断的冲击着你的身体和思想。
这是孤独。
向外走的时候,突然有一条像狗一样的动物跟在我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尾随,说是狗,那是看到后第一眼的直觉,说不是狗,因为它的脑袋和身体不成比例,它一直跟着我们,也不做任何声响和吼叫,直到我们出来也没有看到它的样子。但那是我们整个过程中最恐惧的时刻。
这是猜疑。
走出林外,刚点上烟冷静自己,SaSa突然发现我们上来的地方开进来三辆车,伸出车窗夹着香烟的臂膀都是纹身,我们本能的远远的蹲在路边,看见成十个背心纹身的年轻男子在交换后备箱的东西,就像是小时候港片里黑帮交易,一模一样,短短几分钟,便迅速离去。突然发现,我们紧张的忘记了嘴里还叼着烟,比刚才进入墓地还紧张。
这是人。
为了避免又跟黑帮大哥们碰上,我们选择绕远走另一边的别墅区出去,随着接近人群聚集的地方,心情也轻松起来,但看到第一间别墅的庭院的时候,我们的后脊背彻底凉透了。
凌晨四点,一个普通的庭院,用那种软铁丝包裹着橡胶软皮的东西,拧成花纹状把外围的小庭院围绕起来,对着墓地的方向,我们看到地藏王菩的小雕像,手掌大小,一个挨着一个贴着铁丝网,一层摆满了,在上面再垒一层,像是一道围墙,阻挡着远处妖魔鬼怪的入侵。
这是我们自己。
我们每天日复一日的生活工作,害怕失业,害怕意外,害怕鬼神,害怕因果,害怕谣言,害怕天灾,害怕吃到地沟油,害怕快递被弄丢...我们担心害怕的东西超过了恐惧本身。
假如在整个抓鬼的过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飘飘(对好朋友们的昵称),你可能都来不及反应,我们扭曲的面孔甚至会吓到鬼都不一定,经历过整个过程,自己与恐惧面对面赤裸裸坦诚相见的时候,你才会明白,那些没见到的鬼怪才是真正让我们内心底真正恐惧的东西。
很久以后,碰到了一个师傅。
师傅,这个世界有鬼么? 你信就有,不信就没有
师傅,鬼白天会出来么? 你晚上会出去么?
师傅,如何处理与鬼的关系? 不管信不信,尊敬,不出污言秽语。
快要走回到出口的时候,看见光亮的四个人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跑,我手电一扔,狂奔出去...